北平漫畫展部分發(fā)起人在中山公園合影。自左至右：梁津、張振仕、孫之儁、王君異、馮棣、王城棣、劉凌滄、張啟仁、王石之、麥金葉、張?zhí)┰⑷鐕馈⒆T沫子、王青芳、蘇世。

　　在紀念中國人民抗日戰(zhàn)爭勝利70周年的日子里，圖書館收藏的大量珍貴史料，讓我們重新回到那段屈辱、血腥、殘酷而令人難以忍受的苦難中，但同時也讓那些愛國者們熠熠生輝的事跡重現(xiàn)于我們的面前。一樁樁，一件件，前赴后繼的英烈們讓我們悲泣，讓我們振奮。他們發(fā)出的吼聲是催促我們警醒的長鳴！他們?yōu)閲鵀槊竦膭C然義舉是鞭策鼓舞我們繼續(xù)前行的動力！

“漫畫社復活記”孫之儁作漫畫，原載《北洋畫報》1928年5月30日。

　　（一）

　　1937年7月3日在中山公園春明茶館，曾經有過一次特殊的漫畫展。參與者張啟仁先生（原中央美術學院副院長）于1982年以真實的情感，寫實的筆觸，回憶了這次特殊的展覽。原文如下：

　　一九三七年七月三日至七日，也就是“七七事變”前夕，在北平中山公園春明館的五間屋子里，由愛國青年漫畫家孫之儁、葉淺予、張振仕、梁津等發(fā)起和組織了北京歷史上第一次漫畫展覽會。會上展出的一百三十多幅展品中，有北平孫之儁，張振仕，梁津、王青芳、張啟仁、陸鴻年、陳志農、劉凌滄、吳一舸等人的作品。有北平“五三”漫畫會王石之、王君異、蔣漢澄等人的作品。還有來自上海的葉淺予、華君武、陸志庠等人的作品及來自天津的高龍生、朋弟、竇宗淦、辛蓮子等人的作品。

　　這次畫展主要內容之一是揭露日本帝國主義侵華陰謀，暴露當時在受日操縱的偽冀察政務委員會統(tǒng)治之下，那幫漢奸走狗賣國求榮的各種丑惡嘴臉。因此在當時北平引起了很大的反響，好幾家報紙也都報導了這次漫畫展的情況。

　　畫展是幾個窮學生、窮青年等辦的，談不上登報和開幕式之類的宣傳，所以頭一天上午觀眾較少，但到下午，觀眾就逐漸增多，甚至有些擁擠了，其中大多數是工人和學生，展覽會第一天還算平安無事，第二天就出事了，一個日本浪人，帶著照相機、記錄本闖進來四壁張望，有兩幅題目同為《打回老家去》的漫畫引起了他的特別注意。其中一幅是我畫的具有招貼畫(宣傳畫)味道的漫畫，畫面是一個紅色軍人手持刺刀槍，跨過灰色的城垛，向關外沖殺。另一幅是張振仕用五十號油畫布畫的橫幅，畫面的近景是一個工人站在臺上指揮群眾唱歌，臺下是成千上萬的勞苦大眾揮動著旗幟，激昂地吶喊著；中景是寫著“打回老家去”的一個大五線譜；遠處萬馬奔騰，向關外沖擊。這兩幅畫主題鮮明，色彩強烈，頗為引人注目，因此也被日本浪人視為大敵，他又照相又記錄，隨后就溜了。他走后不久，偽警察局的巡長、巡官接踵而來，找到畫展負責人孫之儁，責問這兩幅畫作者是誰，命令立即將畫摘下。我們堅持不摘，第二次偽巡官又來了，氣勢洶洶地問為什么還不摘，并強令將我的畫摘掉。張振仕想了個辦法，把寫在五線譜上的“打回老家去”改為“流亡進行曲”，才得以幸免。孫之儁悄悄地告訴我：“要抓你呢。”要我趕快藏起來，但我躲在觀眾里，始終沒有離開。

孫之儁漫畫《國人速醒》，原載《世界畫報》第306期。

　　其他幾位畫家的畫，雖未被勒令摘掉，但也被反動派注意，如梁津的《長城日出》，是在一張四開糊窗紙上用焦墨畫了幾個城垛口，上邊用紅印泥抹了一個太陽，垛口下面是一個人頭顱骨，意思是日本帝國主義若一進關，則萬骨枯矣。靠近東墻掛著一幅七尺長的國畫條幅，題款為《指日高升圖》，上方畫了一個小太陽，中間是大塊空白，下面是一個身穿馬褂，頭戴瓜皮帽，足登扮底雙臉鞋、肥頭大耳的人，以右手指著太陽。這是諷刺靠日本帝國主義高升發(fā)財的大亨(恕我忘記了作者的姓名)。華君武的漫畫，則是揭露日本帝國主義在上海租界橫行霸道的。此外，還有不少揭露、諷刺國民黨統(tǒng)治時期黑暗社會現(xiàn)象的作品，我就不一一列舉了。

　　畫展不到兩天已轟動了全市。展覽會原定三天，第三天北平各報館愛國記者紛紛來訪，反映觀眾意見，要求延長幾天，但租用展室是要付錢的，孫之儁、張振仕等經和大家研究，決定以當場為觀眾畫像集資，于是，我們把每個畫家的素描頭像擺出來，觀眾愿找誰畫就找誰，每幅一元，孫之儁畫了六張，張振仕畫了三張，這樣房租的問題就解決了。最后一天，觀眾更多了，閉館時還遲遲不肯離去。那個日本浪人又來監(jiān)視，而中國的巡長、巡官就沒再來了。

　　七月七日晚，“盧溝橋事變”發(fā)生了，畫展也正是在這天閉幕，在當時的歷史條件下，它起到了鼓舞群眾，宣傳抗日，打擊日寇和漢奸的作用。

　　四十五年過去了，撫今追昔，我們要在此文中緬懷和紀念這次畫展的主辦人、我們的老一輩的漫畫家孫之儁同志，他是在“四人幫”橫行時被迫害致死的。（原文題目為《憶七·七前夕北平的一次漫畫展》初載于1982年7月《學習與研究》，現(xiàn)已收入《張啟仁傳》）

　　這次畫展為什么匯集了那么多當時十分活躍著的漫畫家們呢？它又是怎樣緣起的呢？我們今天幸運地從圖書館中尋找到當時的舊報，看到了如《北平漫畫展覽會緣起》、北平漫畫展合影、世界日報的報導以及《國人速醒》和《一九三三》或《鼠年——但愿它平安過去》等重要文獻，可以讓我們重溫這段歷史。

1937年7月3日《世界日報》的報紙消息。　　

　　(二)

　　參加這次展覽的人們走過了各自的人生，已經遠離而去，我無法一一講述他們的后來。在這里只能說明展覽發(fā)起人我的父親孫之儁先生的后半生。

　　北平淪陷以后展品寄存在孫先生臨時租住的西單大成公寓，后因日寇統(tǒng)治極為殘酷，孫之儁、張振仕等漫畫家均陷入困境，因無法保存作品而被銷毀了。1940年中共派吳棟同志與孫之儁先生取得聯(lián)系。1942年中共派孫之儁妻妹地下黨員丁冷來北平，住在他家，開始進行北平至石家莊一線的情報工作，直至抗戰(zhàn)勝利。1945年孫之儁先生由丁冷陪同到華北城工部受到劉仁同志的接見，隨即開始了解放戰(zhàn)爭時期的情報工作。

　　1951年由于他所創(chuàng)作的《武訓畫傳》與電影《武訓傳》一同受到猛烈的批判，公開在報紙上做了檢查后他逐漸淡出了美術界，在師范學校任教。“文革”初即被迫害死，又因江青點名，直致“文革”后才予以平反。

《鼠年———但愿它平安過去》。孫之儁漫畫，原載《北洋畫報》1935年12月31日。

　　（三）

　　漫畫展落幕，盧溝橋槍響，這既是偶然也是必然，“偶然”的是舉辦者不會預知七月七日會發(fā)生“事變”，“必然”的是日本侵華矛盾激化會隨時爆發(fā)。這次展覽在全民族奮起抗日的大風暴中或許并不重大，或許并未被重視，但是展覽閉幕的日子卻永遠記錄在了中國漫畫史上。

　　四大文明古國唯我們的歷史文化沒有斷裂，華夏神州雖屢經涂炭，飽受戰(zhàn)亂，依然屹立于東方。回顧屈辱的歷史是為了挺起倔強的脊梁，重溫先輩的事跡是為了振奮起后繼者們的心靈。當我們徘徊在某些院校和市場中那些毫無時代責任感、毫無民族自尊心的所謂“當代藝術”之中時，當我們的腳步迷惑在缺乏良知信仰，沉淫于污泥濁水的時候，讓我們重新翻閱史冊，重溫前輩們的愛國精神和勇氣，再扛起“國家興亡匹夫有責”的重任，在“一帶一路”的新征程上奮起前行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