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誕生在中國》既沒能像BBC拍攝的《美麗中國》那樣分章節地打通不同地域的生態系統與人文歷史，也沒能直接在不同動物的棲息地域間建立起時空聯系。于是勾連中國之名的便只剩旁白里“中國如何”的講述，在這種敘述里，中國成了便于小朋友感知和外國人獵奇的空洞名字。

以展翅而飛的仙鶴串場，將雪豹、金絲猴、大熊貓、藏羚羊四組動物放置在“春夏秋冬又一春”的四季輪回中，在雪山草原的天光變幻、周天之氣的循環往復里演繹生命的喜悅悲傷……《我們誕生在中國》看似提供了迥異于當下院線電影（特效片、青春片）的別樣風景。然而該片的真意并非展示生命的無限可能，這部由“迪士尼自然”攝制的“紀錄片”和迪士尼的合家歡動畫一樣，講述的仍是一出擬人化的家庭情感劇。

在周迅如同母親給孩子講故事的配音解說下，四種不同地域不同科屬不同習性的動物被強行框定在了相似的行為模式中，它們所有的零散行動都被放置在了人類式的母子或家庭想象里。而這直接導致雪豹和牦牛生死搏殺的驚人場景不能在足夠的篇幅中展開，這個影片捕捉到的最珍貴的真實畫面，已經差點沖破家庭敘事的容納極限，為了全片的童話基調，大自然無視生死的瑰麗與殘酷只好被切割加工。

而這也是影片通過把不同場景剪輯在一起，創造金絲猴淘淘從蒼鷹爪下救出妹妹的情節的原因——猴群殘酷的森嚴等級讓位給了動人的兄妹情誼。這種貫穿全片的人類視角，也讓我們錯失了進入藏羚羊群內部，以這種動物的方式感受危機與艱辛的機會。面對藏羚羊史詩般的遷徙之旅，影片也只是更多拍攝表現藏羚羊數量的大全景，而未能身處遷徙的洪流之中。

這不免讓人想到2011年在中國院線上映的、法國導演雅克·貝漢執導的紀錄片《海洋》。在這部展現了不可計數的海洋生物、無與倫比壯麗的海洋生態的紀錄片中，從頭至尾沒有出現任何一種生物的名字，導演竭盡全力去做的是以最完美的方式呈現那些偉大造物的本來模樣，人類怎樣命名指稱這些生物都是無關緊要的。而這一方式所喚起的是人類對這些與自己截然不同的生命的敬畏之心。動物和自然帶給我們的是一個充滿差異的多元地球，而不是以人類為中心、萬物都符合人類觀念的狹隘世界。相比之下，以“偽造”和截取的方式創造出一種擬人化的動物敘事，無疑是一種非常電視專題片的制作方法。

當然可能會有人指出，這并非一部純粹的動物紀錄片，它有著一個非常特別的名字——“我們誕生在中國”，這個名字表明了它是一部試圖將動物和人文地理相勾連的影片。然而它既沒能像BBC拍攝的《美麗中國》那樣分章節地打通不同地域的生態系統與人文歷史，也沒能直接在不同動物的棲息地域間建立起時空聯系。于是勾連中國之名的便只剩旁白里“中國如何”的講述，在這種敘述里中國成了便于小朋友感知和外國人獵奇的空洞名字、影片中擬人化動物適合生長的烏有之地。

當然，高清攝像機捕捉到的彌足珍貴的動物影像，也多少能讓觀看這期“動物世界特別版”的人不至于空手而歸。

□王昕（影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