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勇看著女兒兒時的照片。

坐在家里抽著煙，張勇還是有種莫名的焦躁感，推開窗戶，車流轟鳴。他家就在高架橋邊上，盡管裝著兩層隔音玻璃，噪音依舊很大，和夫妻兩人聊天，要大聲扯著嗓子才能聽清。

10年前，女兒到美國留學，如今，不僅留在了美國，還和美國男友結(jié)婚。一年來，張勇一直在做女兒的工作，勸她回國，甚至拿“斷絕父女關(guān)系”作為要挾，但效果不大。這讓張勇覺得，這輩子做的最錯誤的決定就是送女兒到國外上學。“我跟她有兩個星期沒聯(lián)系了。”張勇嘆了口氣。

文、圖/廣州日報全媒體記者肖歡歡

張勇今年61歲，妻子朱靜今年60歲，退休前，張勇是深圳一名家電配件廠的工程人員，妻子朱靜則是這家工廠的會計。

賣掉房子送女兒留學

“其實當年送女兒出國一開始不在我們的計劃內(nèi)，因為我們沒那么多錢。”朱靜說，張勇家兄弟四個，張勇是老三，盡管很早就已經(jīng)到深圳來打工，但張勇在深圳混得并不好，在幾兄弟中并沒有地位。

朱靜31歲生下女兒張莉，在當時看來，張勇是“老來得女”了。張勇對女兒張莉格外疼愛，兩口子也定下了一個目標，如果條件允許的話，最好能讓女兒到國外讀書。

2006年，女兒張莉在高考中以11分之差與自己心儀的一所國內(nèi)名牌大學失之交臂。她跟張勇說，想到國外讀書。

“其實當時條件還不算太成熟。只是有這樣的打算。”張勇說，女兒上初中之后，兩口子就一直省吃儉用，為了給女兒湊夠足夠的留學費用，兩夫妻把家中110平方米的房子賣了，換了一套70多平方米的兩房。“反正女兒出國后兩口子住也夠了。”

從三口之家到二人世界

2007年，張莉收到了美國一所大學的錄取通知書。張勇當時非常興奮。“我查了，這個學校每年招收的亞洲學生并不太多，能被錄取還是挺幸運的。女兒終于讓我們揚眉吐氣了。”張勇說。

張勇至今仍記得自己把女兒送出機場的那一幕。“凌晨1點的紅眼航班。我遠遠地向她揮揮手，她已經(jīng)消失在我的視野了，我還是朝著那個方向張望著，我突然心里空落落的。眼淚就忍不住掉下來了。我扭頭一看，我老婆也蹲在地上哭了。我趕緊擦了把眼淚，拉起蹲在地上的她。”

朱靜不止一次交代女兒，在美國晚上不要一個人走夜路，不要參加示威游行之類的聚眾活動。受張勇的“委托”，她還一本正經(jīng)地對女兒進行了一番性教育，要求張莉樹立正確的戀愛觀或婚姻觀。朱靜還給女兒劃了幾條紅線：不準找外國人當男友，不能當未婚媽媽，不能和學校的老師搞師生戀。

適應(yīng)女兒不在身邊的日子，對張勇夫婦來說是更大的挑戰(zhàn)，尤其對朱靜。女兒從出生后都是她帶大的，一直在她身邊，現(xiàn)在突然從身邊消失了，感覺挺不習慣的，她情緒波動很大，女兒離開的前兩個月，她總是失眠。“我原本以為自己準備好了，但實際上并沒準備好。從女兒離開家門時，我就像掉了魂似的。我心里知道，女兒出國留學是好事，但還是忍不住直掉眼淚。剛?cè)サ囊粋€星期，我一天要給她打3個電話。”

“很害怕她離開我”

張莉出國后和家里聯(lián)系并不多，張勇通常都是通過 skype和電話與女兒聯(lián)系，當時還沒有微信。即便女兒給家里打電話，也顯得有些“官方”，主要是吐槽飲食不習慣和學習太忙。“去的第一周，幾乎每天打電話都吐槽說和美國人交往困難和東西難吃。”

“說實話，在打電話之外，我也不知道她在美國干什么，認識哪些人，學習怎么樣。”張勇一直沒跟親戚們說，女兒到國外留學是全自費的，每年大約花費30萬元。但對于家庭收入不算太寬裕的張勇來說，是一筆巨資。

張莉在去美國后的第二個春節(jié)是在國內(nèi)過的。在機場見到女兒，一家三口抱在一起熱淚盈眶。女兒去到美國的第三年暑假，張勇夫婦才有了第一次去美國的機會。張勇笑言，這還是沾了女兒的光。“我估計如果我們自己去，簽證都不一定能辦下來。”

女兒陪著張勇夫婦在美國玩了一個星期。張勇發(fā)現(xiàn)女兒變化很大：扎起了耳洞，戴起了耳環(huán)，并且還買了名牌包包。在和一位張莉的留學生朋友小熊聊天時，小熊一不小心說漏了嘴，說張莉到美國來之后，交往過一個外國男友。

這時，張勇才注意到，女兒變了，“我為女兒感到驕傲，但真的很害怕她離開我。”張勇說。

女兒嫁了外國人

張莉是個懂事的孩子。當晚，張勇委婉地問起，在美國是否有交過男朋友。張莉承認自己之前曾交往過3個男朋友，但都很短暫，那個外國男友交往了兩個月就分手了。這次談話后，張勇和朱靜達成一致意見：女兒不能找外國人做男朋友，更不能嫁給外國人。畢業(yè)后要回國內(nèi)工作。

但女兒對此卻并不認同。“找個外國男朋友也沒什么不好啊？”

2012年，張莉繼續(xù)在該校攻讀研究生。2015年年底，朱靜接到女兒的電話，女兒在電話中告訴她，她要留在國外工作，并且要和外國男友結(jié)婚。第二天，她才把這個消息告訴了張勇，張勇氣得把兩個盤子摔碎在地板上。

朱靜說，不管女兒做出何種選擇，她都支持，只要女兒幸福。但想到以后要一年才能跟女兒見上一面，她心里還是很難受。

在張勇家的墻壁上，還貼著很多張莉從小學到初中時得到的獎狀。想念女兒時，張勇經(jīng)常翻出女兒小時候的照片。“小莉小時候最喜歡我騎著自行車帶她去菜市場了。”甚至，和女兒的來往郵件也經(jīng)常會被他翻出來，打發(fā)時光。　　我們老了誰照顧？

張勇和女兒的關(guān)系鬧得很僵，兩人已經(jīng)有兩個星期沒通過話了。多虧了朱靜從中打圓場。張勇的態(tài)度很堅決，不同意女兒同外國男友結(jié)婚，并且畢業(yè)后要回到中國工作，否則就要和女兒斷絕關(guān)系。但他承認，這些都是氣話。“我對女兒關(guān)心不夠，只知道給錢，忽視了她的感情問題。”

張勇說，他也不是老古板，他也很愛女兒。反對女兒留在國外和嫁給外國人，他有自己的理由。一是因為文化差異，二是為老兩口的老年生活考慮。“我們老兩口不可能去美國，她要是留在美國了，以后可能就沒機會見面了。這可是我們的獨生女啊。”

因為女兒找了外國男友，還要留在國外，張勇和女兒間的“冷戰(zhàn)”還在繼續(xù)，朱靜成了他們之間的“傳聲筒”。“她眼里到底還有沒有我這個父親？”張勇在談話中反復(fù)重復(fù)著這句話，他的聲音有些顫抖，夾著香煙的雙手也不停在煙灰缸上撣著煙灰。

“子女有自己的夢想是好事，但也要考慮父母的感受啊。我現(xiàn)在真很后悔當初送她出去讀書，這是這輩子最錯誤的決定，你說讓我們老兩口去美國生活，現(xiàn)實嗎？不現(xiàn)實。我倆根本不具備在美國生活的條件和技能，也生活不習慣。”張勇說，他現(xiàn)在的感覺是辛辛苦苦幾十年，為別人培養(yǎng)了一個女兒。如今，他最犯愁的是：如果和唯一的女兒失去了來往，這剩下的幾十年可怎么過？“將來我們老兩口老了誰來照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