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2011年起，藝術品市場受多重因素影響逐步走向低谷。這些因素有國家整體經濟下行的壓力，有藝術品高價泡沫的破滅，有藝術品金融相關政策的影響，總體上藝術品市場交易額出現巨大的縮水。但出乎意料，部分文交所開展的郵幣卡電子盤交易所卻逐步活躍起來，成為市場上的一匹黑馬。2016年，全國文交所的120多塊電子盤交易額高達8000億元人民幣，不能不說是一個市場奇跡。一時間文交所的藝術品金融業務成為社會關注的焦點。

社會對藝術品金融關注的不僅僅是郵幣卡業務的火爆，也在關注郵幣卡業務孕育的巨大風險。不僅社會關注，文交所經營者也開始關注郵幣卡業務的風險，多位文交所經營者為此多次開會研討，尋求預防及規避風險的辦法。2017年1月9日，文化部召開座談會，邀請了27家文交所負責人參會，一是明確了郵幣卡業務不是藝術品業務范疇；二是提示了經營風險；三是明確了文化主管部門對文交所藝術品業務的管理態度。筆者應會議主持人邀請，在會上就文交所業務發表了個人見解：盡管郵幣卡業務不屬于《藝術品經營管理辦法》調整的業務范疇，但不斷累積的風險有可能再次重創文交所經營，經營者應當引起足夠的重視。

藝術品金融簡單的理解就是以藝術品為標的物的投資金融業務。藝術品之所以可以與金融關聯起來，是因為部分藝術品具備投資的價值，本文不去討論什么樣的藝術品具備投資價值的問題，重點討論藝術品投資的風險以及藝術品金融經營者應如何控制經營風險。

一、 藝術品投資的風險

任何投資都有風險，藝術品投資同樣也有風險，而且由于藝術品與其他物質類產品不同，又有了一些獨特的風險，這些獨特的風險大體如下：

1、 藝術品品類風險

盡管股票投資、房地產投資也存在標的物選擇的問題，但藝術品投資標的物的選擇更需慎重。經營者及投資者要了解，并非所有的藝術品都適合做投資標的物，即絕大多數的藝術品只可以做消費品或收藏品，而不適合做投資品標的物。只有那些具備公眾共同認知價值的藝術品才具備投資價值。簡單地說，名家名作及材藝俱佳的工藝美術作品才具備投資價值。一些青年藝術家的作品經過市場長期的培育也具備投資價值。如果藝術品品類選擇錯誤，投資行為注定會失敗。藝術品投資依賴的是標的物的再流通是否順利，因此，不易大范圍再流通的藝術品不適合作為投資標的物。

2、 藝術品投資長期性風險

藝術品投資是典型的長期投資模式。適合投資的藝術品品類有保值增值功能，但需要時間沉淀。因此，藝術品投資是典型的以時間換空間的投資模式。回首前一個階段藝術品市場的情況，發現藝術品市場最大的贏家幾乎都是收藏家。收藏家最大的特點就是買了不賣，藝術品存得住，十幾年、幾十年過去了，藝術品就大大增值了。因此，無論是藝術品投資基金還是個人投資，必須遵從藝術品長期投資規律，急功近利的做法不適合藝術品投資領域。

3、 藝術品投機風險

筆者在文化部召開的文交所經營者座談會上提及：國內的經營者及投資者都不成熟，經營者希望從活躍的交易量中賺取平臺收益，因此對投資交易推波助瀾；投資者希望快進快出，以短線操作的方式謀求利益最大化。因此，經營者及投資者都無視風險，以僥幸的心理參與投資活動，大家未必不知道短期投機的風險，都希望自己是幸運兒，這種狀況本身就是風險。

4、 藝術品投資業務系統風險

從根本的藝術品投資原理看，藝術品投資就是以時間換空間，以藝術品時間的推移來獲得增值效益。目前，以企業組織運營的藝術品投資業務基本上都是短期的投資項目，因此，多數藝術品投資業務模式基本上是自欺欺人。文交所的業務模式多數是依靠短期競價，投資基金一般具有三年的封閉期，這些業務模式本身就是違背藝術品投資規律的。假設按照每年15%的投資回報率計算，如果能夠達到預期的投資目標，那就意謂著藝術品在3年內至少要達到投資10年的自然增值率。因此，多數藝術品投資業務模式本身就是建立在風險基礎之上的。

此外，許多與藝術品投資、藝術品金融的支撐性市場服務體系相配套的設施尚不完備，如評估、鑒定、確權、鑒證、保險、保管、信息、征信等系統都不完善，這也成為系統性風險的隱患。

5、 藝術品交易活躍度風險

在股市上，股票價格經常波動，價格的波動不定代表股市的交易活躍度高，影響股市的因素也非常多，因此，在投資市場上，股市的交易活躍度是最高的。在房地產投資領域，交易活躍度就穩定許多，其市場影響因素也不多，一般不會在短時間內出現劇烈的波動。而藝術品投資領域比股市、房地產投資領域更穩定，其天生就缺乏交易的活躍性，因此，想讓藝術品投資交易活躍起來，經營者就要制造影響因素，炒作也就不可避免，人為的主觀操縱，必然孕育風險。

6、 藝術品投資風險控制機制風險

目前，文交所的風險控制機制主要是異動停盤手段、風險公告方式以及做市商穩盤手段，這些方式和手段只能在有限范圍內發揮作用，無法從根本上控制風險的大范圍爆發。也就是說，對系統性風險控制無能為力。藝術品投資標的物不同于股票，股票對應的企業有持續性經營的想象空間，而藝術品的利潤來源就是未來的增值空間，一旦藝術品價格徹底透支了未來三十年、甚至五十年的預期，風險必定會全面爆發，現行的業務風險控制機制必然失靈。

7、 藝術品流通脆弱性風險

因為藝術品不屬于生活必需品，所以藝術品流通的偶發性極強。且不說我國還沒有形成藝術品消費市場規模，即使藝術品愛好者、收藏者在購買藝術品時，也不是很踴躍。藝術品流通的活躍性對國家整體經濟形勢關聯度過高，對整體國家經濟的依賴性極大。“追漲殺跌”是普遍現象。自2011年到2016年，藝術品交易額直線下滑，如果不計投機炒作影響，藝術品流通的脆弱性一覽無余。

8、 藝術品投資的政策法規風險

自2008年，藝術品投資理論逐步上升為藝術品金融理論，不能否認理論界及經營者在藝術品金融領域探討創新的初衷，筆者也認為藝術品金融有市場前景，但遺憾的是，許多經營者及投資者都抱憾而歸。表面上是政策影響，但實際上還是經營者不能很好地控制風險。目前無論是藝術品投資基金，還是文交所都成為政府相關管理部門高度關注的焦點，因此，政策法規風險進一步加大。

綜上所述，藝術品投資的風險大體可以分為三類，一是政策法規風險；二是投資標的物品類風險；三是業務模式系統風險。

二、 當前文交所郵幣卡業務風險是如何形成的

本文對文交所的風雨歷程不做過多的回顧，歷經2011年下半年的市場挫折后，一些交易所積極探索新的業務模式以求自救和發展，于是郵幣卡電子盤交易業務就出現了。郵幣卡品類有效回避了產權拆分的限制，加之郵幣卡本來就存在收藏交易市場，經個別文交所先行先試，很快成為沉悶的市場下一道靚麗的風景線。三年時間，風起云涌，郵幣卡電子盤業務成為全國文交所主要發展的業務方向，開展此項業務的經營單位，也或多或少地嘗到了利益的甜頭。

郵幣卡業務電子盤模式看上去沒有什么問題，但經營者都明白，單邊向上的市場行情是維系電子盤交易活躍度的關鍵，一方面需要有足夠的投資人開戶入場，另一方面要保持市場價格的不斷走高。盡管在理論上產品價格會有起有落，但是在實際操作中，必須促使產品價格一路走高，這樣才能有更多的人進場并積極交易。有意無意形成了“擊鼓傳花”的游戲模式，直到產品價格高到誰都不相信的時候，徹底被套牢的是最后進場交易的投資者。

筆者與幾家交易所負責人討論過當前的市場風險問題，也知道所有做郵幣卡電子盤交易的經營者魚龍混雜，有些經營者極力控制風險，有些經營者唯恐天下不亂，市場又缺乏信用監管體系，風險一旦大面積爆發，恐怕誰都無法獨善其身。

三、 如何控制藝術品金融風險

參與藝術品投資業務的形式有兩種，一種是個人行為；一種是組織行為。個人行為的藝術品投資的風險屬于個人選擇，不會引發社會關聯關系。本文主要討論藝術品投資的金融組織行為，經營者如何對業務風險進行控制。

1、 謹慎選擇投資標的物品類

藝術品投資經營者應該深刻體會哪些藝術品適合作為投資標的物。其首要選擇條件是標的物的再流通性是否活躍。投資品是通過低買高賣來獲得利益，因此有兩個條件要慎重對待：一是標的物的再流通是否活躍；二是盡量低的購買價格。藝術品市場的參與者會經常聽到這樣的話語：“好的藝術品不怕價高”，這只是說明優質的藝術品有保值增值的抗風險能力，但過高的價格對投資活動是不利的。世界上比較成功的藝術品投資案例是英國鐵路工人養老基金的藝術品投資項目，其在標的物選擇上有成功的經驗，也有失敗的教訓。成功之處在于制定了嚴密的藝術品分散購買策略，避免了因藝術品收購帶動價格上升的風險；失敗之處在于部分標的物因選擇了偏門的“土著部落文物”，加大了再銷售的困難。

經營者要清楚地認識到，沒有快進快出的藝術品投資標的物，英國鐵路工人養老基金藝術品投資計劃，明確地把藝術品再流通的時間規劃為20年以上，遵循了藝術品投資的長期性規律。

2、 加強藝術品投資業務風險規避的頂層設計

藝術品投資或藝術品金融有多種業務模式，但無一例外的是如何做好業務模式的頂層設計，特別是對風險控制機制的頂層設計。業務模式中風險控制機制的頂層設計包括四個部分：一是資金的結構優化；二是經營（交易）規則的風險控制；三是系統閉合性風險控制；四是第三方風險控制機制。

①資金的結構優化。因為藝術品是典型的長期投資品，所以對藝術品投資的資金控制性要求就非常高。短期債權形成的資金不適合用于藝術品投資。自2008年起，我國陸陸續續成立了一百多家藝術品投資基金，封閉期三年是最普遍的資金形式，從理論上講，這種私募基金根本不適合做藝術品投資業務。真正適合做藝術品投資基金的資金應該是有“蓄水池”特點的資金，如養老基金、保險基金、家族基金等可以長期穩定注入的基金池。資金結構得不到優化，就做不到良性循環。短期債權形成的資金，對經營者提出苛刻的回報要求，如果不以投機方式運營基金，就根本完不成預期任務。遺憾的是我國的藝術品投資基金多數都是短期基金，所以，藝術品投資基金在國內基本投資失敗是不難理解的。

②經營（交易）規則的風險控制。目前國內無論是藝術品投資基金，還是文交所，所謂的風險控制都集中在規則之中。這沒有什么問題，但經營者一定要認識到僅僅靠規則是無法預防系統性風險的，這只能解決局部問題。文交所都有防止大幅度價格波動及做市商或投資者操縱系統的交易規則。這些交易規則包括入市、買賣、退市、競價、確權等環節，也包括信息披露、風險提示等機制。規則的制定，一是要符合國家法規政策；二是要切實能夠預防風險爆發；三是要公平、公開、公正。國家允許規則逐步完善，但不允許任意調整。國家之所以出臺政策鼓勵產權完整轉移，就是為了避免分割產權帶來的系列風險。

③系統閉合性風險控制。系統閉合性是指經營者所從事的藝術品投資或金融業務能夠至始至終把標的物的相關交易信息、價格保持在可控制范圍。即品類數量可控、藝術品創作者可控、交易規則可控、交易衍生服務可控、檔案資料可控、合理市場空間可控等。適合投資的藝術品，一定是數量、質量可控的藝術品，否則，交易模式的系統性一定會受到市場的挑戰，風險就無法控制。例如，上海某機構對外宣稱，所有的藝術品都可以辦理質押貸款業務，業務開展不到一周就關門了，原因就是缺乏閉合性。此外，閉合性還指業務系統良性循環的生態性。

④第三方風險控制機制。文交所的業務一般是平臺型業務，信息公開、公正要求比較高，許多基礎性工作需要第三方服務，如評估、鑒定、集中保管、資金流轉鑒證等。系統性金融風險控制的重要環節就是第三方保險服務。目前，藝術品投資或金融業務引入了預收購人機制、違約懲罰機制等方式，但始終沒有對系統性風險最后承擔責任的人。第三方保險應該參與到藝術品投資業務中，不僅經營者要從內部進行風險防控，還需要借助外力，督查風險控制。藝術品金融要真正發展起來，必須有保險業保駕護航。

3、 政策法規風險的控制

回首中國藝術品金融走過的近十年路程，倍感艱辛和曲折。無論是文交所業務，還是藝術品投資基金業務，都重蹈了“創新——創新失控——政府規范——哀鴻遍野”的老路。“聰明反被聰明誤”是藝術品金融行業屢遭責難的重要原因。經營者急功近利，總想短時間做大做強，無視藝術品投資規律，缺乏社會責任感，算計、設計投資者，只見小聰明，不見大智慧。一次又一次地挑戰管理者的底線，導致難分青紅皂白的政策法規“一刀切”。金融業已經具有比較完善的法規政策，藝術品金融應該在這些法規政策中尋求發展出路。目前，一些文交所設計的業務板塊，怎么看都是“龐氏騙局”，如果業務對社會沒有實質性幫助，只是形成一個投機市場，必然遭致法規政策的打壓。

此外，整個社會的信用監管體系應盡快完善，社會對藝術品投資的教育工作也應宣傳普及，相關部門對藝術品金融理論研究工作也應抓緊推動。一個經營者、投資者都不成熟的市場環境下，藝術品金融業務注定舉步維艱。盡管郵幣卡不算作藝術品，但郵幣卡僅僅是產品的品類問題而已，藝術品嘗試與金融相結合的實踐不會停止，只有政府管理部門、經營者、投資者、行業組織、信用組織共同努力，才能有效規避藝術品金融系統化風險的出現。

作者：胡月明（中國動漫集團有限公司董事、總會計師，北京皇城藝術品交易中心有限公司董事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