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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歲的維吾爾族小女孩熱孜亞·肉斯臺木丁臉蛋腫脹，一言不發，坐在病床上“呼嚕呼嚕”地喘著粗氣，這已經是她兩年內第5次因重癥肺炎合并心力衰竭住院。為了徹底治愈，媽媽吐遜古麗不得不帶著女兒從阿克蘇地區拜城縣大橋鄉來到860公里外的烏魯木齊兒童醫院治病。

烏魯木齊兒童醫院是新疆唯一一所三級甲等兒童專科醫院，每天來自城區及南北疆的患病兒童會聚于此，門診和病房里滿是焦慮的父母與孱弱的孩童。

中國青年報·中青在線記者從該院醫務科了解到，兒科醫生短缺已是常態，招人計劃常年完不成。該院城北分院曾因兒科醫生離職被迫暫時關閉一個科室，待人招滿才開業。據新疆衛計委統計，新疆每千名兒童擁有床位數為1.37個，每千名兒童擁有兒科醫師數為0.82名，處在全國的中下水平。

在管床大夫艾比布拉·熱依木的細心診治下，熱孜亞·肉斯臺木丁病情正在好轉，一周前，她全身浮腫到只能平躺，由于同時伴隨肝、腎功能衰竭，還需進一步觀察治療。在心腎科，每個醫生平均每天診治10個病人，醫院要求不能推諉病人，就醫高峰時，即使沒有床位，也要拼幾個板凳讓危重病人住院。

對艾比布拉·熱依木來說，每天就像一個陀螺不停地忙碌著。雖然排班表上寫著“休息”，但他2017年沒有完整休息過一天。

“不敢休，心腎科只有4個管床大夫，意味著4天就要輪值1個夜班，病人多醫生少，導致值班頻繁！”艾比布拉·熱依木說，值班當天需要連續工作24個小時，之后按計劃應該休息，但每個醫生手里都有很多病人，自己收治的病人必須負責到底，因此，第二天上午還要查房、診療、寫病歷，忙完就到中午，實際工作時間已達30個小時，假如當天下午還有業務討論或規范化培訓，必須堅持學習。

“在住院醫師中，日常感冒發燒從來沒人請假，因為科室已經是最低配置，一人請假全科室的計劃都被打亂了，其他醫生會崩潰的！”兒科醫生何陽說，“我們都經歷過一邊掛吊瓶一邊寫病歷的難熬時刻。”

流感高發期，兒科急診室成了人聲鼎沸的“自由市場”。出于職業習慣，各種聲音迅速在烏魯木齊兒童醫院急診科主任段歆耳朵里過濾，患兒煩躁的哭聲，是否伴隨喉炎？咳嗽聲是大還是小，是上呼吸道感染還是下呼吸道感染？突然的尖叫聲，是否意味著病情發生變化……

急診科的夜晚常有意外發生，兩個剛滿3歲的雙胞胎女孩吃光了媽媽一瓶60粒的成人鈣片，嬰幼兒誤吞蟑螂藥或喉嚨被異物卡住，地州轉院的病危兒童急需搶救，等等……

2017年11月，伴隨著一輪流感病毒，急診人數突然開始翻倍，其中一天，白班中班連上的主治醫師楊麗梅連續工作12個小時，接診患兒145人，平均5分鐘一個。

“醫生常常被三層患者家屬團團圍住，外層的踮著腳尖往里擠，二層的眼巴巴地等著，最里面的坐著描述病情。這種時候，雖然周圍環境嘈雜，但看病不能著急，就算再口干舌燥，也要認真耐心解釋。”楊麗梅說。

在該院新生兒科，由于缺少有資歷的醫生，即將退休的科主任依然堅持和年輕人一起每隔三天上一個夜班。

“總院急缺兒科醫生，你能不能轉到兒科？”3年前，艾比布拉·熱依木還是城北分院的一名成人科室醫生，由于兒科缺人，他服從醫院調配，成為一名兒科醫生。

“沒過多久，我就發現兒科和成人科室相比的巨大差異！”艾比布拉·熱依木說。

兒科又稱“啞科”，小孩有病說不出，只會哭，病情變化特別快，診斷風險大，兒科醫生面臨的工作壓力和工作風險遠高于成人專科。艾比布拉·熱依木說，“面對一個難言癥狀的病兒，我每次都得從頭皮檢查到腳趾頭！除了臨床檢查外，每天要隨時監測患者各項指標的情況，次數也要比成人患者多。面對焦慮的家長，兒科醫生需要付出更多人文關懷，對病情解釋的時間很長。”

“與10年前相比，醫患矛盾逐年增加。”該院感染科主任醫師劉耘說，一個孩子背后至少有五六雙關切的眼睛，孩子生病、家長著急，遇到就醫高峰期，等待時間長，大多數人能夠理解，但也有不少患者家屬一旦得不到快速治療就發脾氣責怪辱罵醫生，甚至發生嚴重傷醫事件。

高強度工作和不規律作息，讓烏魯木齊兒童醫院一批不足30歲的年輕住院醫師，身體不同程度地出現問題，有的才做完腎結石、腸梗阻手術，有的常年受頸椎病困擾，有的因壓力過大發作過敏性紫癜……

“與成人相比，兒童用藥量少，檢查項目少，因此雖然勞動強度大，工資卻低于普通成人科室。”目前，32歲的艾比布拉·熱依木月收入4000元左右，正處于養家階段的他并不寬裕。

劉耘30年前畢業于新疆醫科大學臨床醫療系，當年一個班畢業90余人，只有她一人成為兒科醫生。近年來，兒科依然不是大部分醫學生的就業方向，艾比布拉·熱依木研究生也在新疆醫科大學就讀，一個班畢業72人，只有3人選擇兒科。

每個醫者都有從醫初心。劉耘年輕時受“萬嬰之母”中國婦產科奠基人林巧稚的影響，立志當一名婦產科醫生。段歆8歲就親眼見廠礦醫生父親緊急為頭發連帶頭皮卷入機器的女工縫合，發誓要成為和父親一樣受人尊重的醫者。

“雖然沒有實現最初的夢想，但干一行愛一行，跟可愛的孩子一接觸，就自然而然地喜歡上兒科，同樣是治病救人，兒科醫生一樣有成就感！”劉耘說。

為了緩解兒科醫生“荒”，2016年，新疆衛計委啟動了每年60名臨床醫師向兒科醫師的轉崗培訓、兒科專業住院醫師規范化培訓、與中國紅十字會簽訂的“配套成組”“科室托管”培訓三種“短平快”方式培訓，同時，新疆醫科大學設立兒科學院，恢復停招18年的兒科專業。

據了解，擁有800張床位的新疆兒童醫院、1200張床位的烏魯木齊兒童醫院北院區正在籌建，兒科人才勢必更加緊俏。

艾比布拉·熱依木的學弟阿拉法特去年剛畢業，在愛看新聞的父親建議下選擇烏魯木齊兒童醫院參加為期3年的兒科醫師規范化培訓，他說，“我已經輪崗培訓了4個月，雖然看好兒科醫生的就業前景，但待遇、工作強度等依然是大學生擇業的考慮條件，我現在并不確定以后是否當一名兒科醫生。”

中國青年報·中青在線記者 王雪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