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老師”和菲傭在黑中介與記者見面

近段時間以來，有市民向長江日報反映：論壇、咨詢類APP不時出現“武漢菲傭報價”的相關廣告信息。武漢真的有菲傭嗎？市民雇菲傭有沒有風險？

菲傭，即菲律賓高級傭工，在不少人眼中，自帶“專業家政服務”光環。然而，目前我國內地對職業技能門檻不高的家政服務采取限制措施，僅在北京、上海以及廣東、福建自貿區等地，允許外籍高層次人才聘雇外籍家政服務人員。加之用工安全、權責糾紛等問題，種種現實情況都在告誡廣大武漢市民：不要違法雇請菲傭。

連日來，長江日報記者深入調查、暗訪，不僅在武漢見到了疑似非法提供菲傭中介服務的機構負責人，還與一名自稱來漢正準備“上崗”的菲傭進行了面對面交流，揭露出了武漢菲傭家政市場背后的種種玄機——持旅游簽證入境；簽證過期直接“打黑工”；僅中介費就高達3萬；菲傭月薪多在7000至8000元左右……

記者將暗訪17天的情況反饋后，引起武漢警方高度重視。武漢市公安局出入境管理局立即成立調查專班。20日晚，獲悉中介正安排一名菲傭從上海來漢，警方組織多名民警蹲守布控，將這一疑似非法地下中介窩點端掉，現場控制4名涉嫌違法人員。

網上彈出菲傭廣告，武漢二胎媽媽很心動

36歲的市民尹女士是一位在職媽媽，育有兩個孩子。丈夫平時工作忙，照顧孩子的重任就落在了家中老人身上。

“我爸媽在外地，只能偶爾過來幫忙。婆婆身體也不太好，每次看到兩位老人辛苦帶孩子，心里特別過意不去。”尹女士說，1年多以前，二寶出生，老人帶不過來，她開始請保姆幫忙帶孩子。

“前前后后已經換了3個保姆，家里人一直不太滿意，有的生活習慣不好，有的工作能力不行。”尹女士說，曾有一次，她看到一名保姆剛戴著塑膠手套洗完碗，沒多久，又戴著同一雙手套接著洗廁所。

前段時間，尹女士瀏覽手機APP時，頁面突然彈出一個“武漢菲傭2018報價”的廣告，當時沒留意，事后想起來，有些動心——聽說菲傭很專業，何不請一個試試？

可當她再搜尋上述廣告時，卻又不知去向，后來咨詢了武漢多家中介機構，對方也都表示無法提供菲傭。

尹女士疑惑：武漢究竟有沒有菲傭？到底能不能請？

中介費高達3萬

連日來，長江日報記者就此展開調查。

記者走訪了武漢多個家政公司，工作人員均表示，無法提供菲傭。他們大多稱，目前，菲傭在中國內地沒有就業資質，屬于非法就業。其中，一家中介機構稱，他們無法提供菲傭，但可以提供經過菲傭標準培訓的中國籍家政工作人員。

多番尋找，6月3日，長江日報記者終于在某論壇上找到一家聲稱“提供高端菲傭家政服務”的公司。

添加一名中介人員微信后，對方介紹，自己手上有不少菲傭資源，有會中餐的，會中文的……可根據客戶需求向全國各地輸送。中介服務費高達3萬元，包括菲律賓當地中介費以及菲傭來華機票、簽證費等。菲傭月薪約7000元左右，吃住行費用均由雇主承擔。

然而，記者想進一步了解菲傭情況時，該中介卻顯得有些謹慎。

“家里有哪些人？”“英語水平怎么樣？”“房子在哪、多大面積？”一系列發問，似乎是在試探潛在雇主的真實性以及經濟實力。

記者一一作答后，終于打消了該中介的疑慮，他告知記者自己的公司地址位于武昌街道口，提出擇日面談。

中介稱已在漢提供多次菲傭服務

5日上午，記者應約來到位于武昌街道口的一處老舊大廈內，記者看到，中介所謂的“公司”極為低調——門口沒有任何公司名稱和標識，一室一廳，裝修簡陋，客廳擺放了幾張辦公桌，臥室里有一張沙發和一張電腦桌。

自稱“張老師”的男子，看上去30來歲，皮膚黝黑。他熱情介紹，自己在菲律賓有不少朋友，經常去菲律賓玩，與朋友聊天時，發現菲傭在當地基數大，國內又有需求，“覺得是個商機，從去年開始做菲傭中介生意。”

他稱，公司規模不大，一共就5個人，包括2名業務員、1名駐菲辦事員、1名翻譯以及1名給菲傭培訓中餐的阿姨。

談起自己的中介生意，他顯得底氣十足，不斷炫耀自己“實力雄厚”：“武漢目前的菲傭多數來自我的公司，有些本地的中介公司，也是通過我介紹的菲傭資源。”

記者提出希望了解可供選擇的菲傭個人情況，對方通過微信給記者發來4段小視頻。

視頻中，4名褐色皮膚的女子，用略帶口音的英文介紹自己的個人情況。

記者看到，這些女子均自稱是菲律賓女傭，年齡從28歲到40多歲不等。介紹中，她們各自“推銷”自己的優點，有的稱自己在香港、迪拜工作，英語口語純正；有的稱自己工作勤勉、能吃苦；還有的稱自己能做中國菜……

“看中哪一個，交2萬元定金后，我就安排來華。”中介介紹，從辦理簽證到來漢，約兩周時間。“張老師”稱：菲傭到達武漢后，公司會對其進行兩三天的簡單培訓，包括中國家庭的禮儀和制作中餐。“就是教她們一點像番茄炒雞蛋這樣簡單的家常菜，前后兩周左右，就可以上崗了。”

當記者詢問，能否與對方視頻面試，“張老師”拒絕了。他稱，此前不少客戶與菲傭視頻面試后，卻不雇傭她們，“造成了很不好的影響，后來，只通過菲傭錄制的視頻挑選。”

讓雇主“低調一點”

為進一步說服記者“下單”，“張老師”大談菲傭的專業性。

他介紹，菲傭工作時間為早8點至晚8點，一個月休息4天，住在雇主家中。合同期最低簽一年，按季度支付給公司，菲傭的月工資由中介公司發放。他承諾，如果客戶不滿意，可免費為客戶更換新的菲傭。

菲傭到底合不合法？對此，該中介主動承認：目前，菲傭在我國內地很難取得家政就業許可，很多都是“打黑工”。

記者詢問，菲傭既然不合法，會不會給雇主帶來麻煩？“張老師”說，只要雇主低調一點，就不會出問題。他號稱，目前，他已向武漢家庭提供的菲傭都沒有出現問題。

“張老師”還介紹，為防止菲傭獨自逃跑，菲傭護照會放在雇主手里保管。如果菲傭在雇主家出現偷盜或其他問題，中介公司會協調解決。對于菲傭的健康問題，張稱，菲傭來漢后，公司會第一時間帶她們在武漢的醫院體檢。

看到記者仍不放心，“張老師”拿出了自己的工商營業執照。執照顯示，法定代表人就是“張老師”本人，注冊資本為100萬，營業范圍包括：文化藝術交流策劃；企業管理咨詢；體育賽事活動策劃；禮儀服務；保潔服務等。

警方成立專班

現場控制4名涉嫌違法人員

19日，記者獲悉，次日晚9點，將有另一名菲傭從上海乘坐動車來漢，并在“張老師”公司與客戶交易。記者立即將連日來暗訪的情況反饋給武漢市公安局出入境管理局，在初步摸清了該中介的大致情況后，該局初步判斷，中介上述行為涉嫌違法。

相關負責人立即組織警力召開研討會，與市公安局武昌區分局積玉橋派出所聯合成立調查專班，詳細制定查處方案。

20日晚9點，警方在“張老師”公司周邊精心布控。

晚10點，這名菲傭在上海一中介公司員工的陪同下來到武漢，幾人進入公司，正在“張老師”安排下與客戶簽訂合同時，警方迅速行動，沖入公司內，將4名涉嫌違法人員（其中一名為外籍人員）控制住，3男一女。目前，案件正在進一步審理中。

市公安局出入境管理局負責人表示，依照現行法律規定，菲傭在漢打工均屬違法行為，一經發現，將嚴厲打擊。據悉，武漢出入境管理部門持續加大對“三非”案件查處力度，涉外警情不斷下降。去年全市辦理出入境類案件逾千起，在同類城市中居前。組織專項清查、專門行動50余場，涉外秩序平穩有序。近年來，已成功打擊處理了武昌轄區國內居民非法雇傭印尼女傭案、江夏轄區菲傭非法工作案等案件，維護了正常出入境秩序，保障了中外公民合法權益。

記者與菲傭面對面

艾比看到警車就緊張

長江日報記者多次提出“希望與菲傭面談”，“張老師”則多次拒絕，稱公司有規定，不能泄漏客戶和菲傭隱私。

接下來，他又多次通過微信詢問記者考慮得如何，并一再強調“優質菲傭很搶手”。

記者再次提出與菲傭見面，6月7日一早，“張老師”終于松口，稱一名菲傭剛剛來漢，正準備體檢之后安排到漢口一客戶家中，當天中午可安排見面。

記者再次來到該中介公司，見到了39歲的菲傭艾比。

記者看到，艾比身形較胖，皮膚是東南亞人常見的棕褐色。她用英文與記者對話，語氣顯得有點緊張，但很有禮貌。

艾比自述：她來中國已有7年，這是她第一次來武漢，之前一直在廈門做保姆，可以說一點簡單的中文，會做中國菜，照顧孩子、做家務的經驗很豐富。她平時可以教孩子英文，還可以給孩子唱歌。自己工作非常敬業，下了班，一般會回到自己房間，和家人視頻通話或看看電視。

她說，自己有4個孩子。在她的家鄉，有很多像她一樣的人，到國外從事家政工作養家。

此時，“張老師”插話道，艾比簽證已經到期，在來公司的路上，她看到警車非常緊張。因此，她不希望獨自帶著孩子外出。如果出門被警察發現，她將被遣送回國，這也意味著，她將很難再來中國內地工作了。

對于艾比的雇主，張先生諱莫如深，只愿告訴記者對方住在古田一帶，其他信息不愿透露。

律師說法>>>

雇主最高可被罰10萬元 權益無法保障

中國內地菲傭多屬非法就業

湖北瑞通天元律師事務所高級合伙人張國振律師介紹，我國《外國人在中國就業管理規定》（以下簡稱《規定》）：在中國就業的外國人應持Z字簽證（注：工作簽證）入境，入境后取得《外國人就業證》和外國人居留證件，方可在中國境內就業。

《規定》第5條規定，《外國人就業證》須由用人單位，為準備聘用的外國人來申請，獲準后該外國人在取得《外國人就業許可證》《外國人居留許可》后才能聘用；同時，第6條還規定，用人單位聘用外國人從事的崗位應是有特殊需要，國內暫缺的適當人選。

據了解，目前，菲傭很難得到《外國人就業許可證》。因此，以各種各樣的身份和簽證進入國內的菲傭從事家政工作多屬非法就業，其身份不被認可。

雇主權益無法保障

張國振表示，根據《中華人民共和國出境入境管理法》第八十條：外國人非法就業的，處五千元以上二萬元以下罰款；情節嚴重的，處五日以上十五日以下拘留，并處五千元以上二萬元以下罰款。介紹外國人非法就業的，對個人處每非法介紹一人五千元，總額不超過五萬元的罰款；對單位處每非法介紹一人五千元，總額不超過十萬元的罰款；有違法所得的，沒收違法所得。

張國振提醒市民，根據規定：禁止個體經濟組織和公民個人聘用外國人。非法聘用外國人的，處每非法聘用一人一萬元，總額不超過十萬元的罰款；有違法所得的，沒收違法所得。“一旦雇用外國人從事家政服務，中國雇主與外籍被雇用者之間，就建立了一種特殊的涉外民事關系。”張國振補充說，按照目前的法律規定，雇主與菲傭之間的雇傭關系不合法。雙方基于無效合同取得的非法權益，法律不予保護。

比如說一旦外籍家政人員偷東西或者侵權了，雇主甚至無法確認其身份。對于外籍家政人員來說，其相應的權益也得不到保障。（長江日報記者佘惠）

中介直言：

國內菲傭多是“打黑工”

記者：你做這行多久了？

“張老師”：做了1年多，我們公司在武漢算是比較有實力的，武漢現在的菲傭，大部分都是我介紹來的。

記者：菲傭真的專業一些嗎？

“張老師”：菲律賓經濟基本靠旅游業和外出打工，女性外出打工就是做保姆，有這個氛圍，相對就專業些。

記者：這個專業怎么衡量？帶孩子、做家務人人都會。

“張老師”：嗯……這個……其實，不少中國家庭用菲傭主要看中菲傭會說英文，對于有孩子的家庭，相當于既請了外教又請了保姆。就7000至8000元的平均月薪來說，比較劃算了。

記者：菲傭一般拿什么簽證？

“張老師”：一般是旅游簽過來，有效期只有3個月。工作簽雖然有一年，但很難弄到，就算是工作簽也是以其他名義弄過來，如果客戶非要她們是工作簽，我自己辦不了，得請其他機構辦，那要額外加2.5萬元。我們真的不建議客戶這么做，浪費錢，沒什么意義。

記者：那她們這是不是打黑工？會不會帶來麻煩？

“張老師”：內地菲傭多是“打黑工”。目前，我的客戶都沒出事。除非有人去舉報你，一般沒有人會去管這個事情。曾經有個客戶開個豪車，房子住得好，愛出去吹牛，說自己怎么怎么有錢，請了菲傭，有人看著不舒服，就舉報了。我的意思是，只要低調一點，就不會有問題。

記者：她們可以單獨帶孩子外出嗎？比如送孩子上課之類的？

“張老師”：我們一般不建議客戶讓菲傭單獨行動帶孩子出去，不安全。剛剛艾比在公司樓下看到警車了就非常緊張，一直說“police，police（警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