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年初三，我去了一個叫火麥溪的村子，給去年結識的幾位山民拜年。

火麥溪在哪兒？三峽工程以北80公里，湖北省長陽土家族自治縣，與秭歸縣交界處，大巴山脈包裹著的一片小山坳，海拔1000多米，全村20多戶人家。這個地方世世代代不通路，村民出入要翻好幾個山頭，有的地方得坐在地上往下溜。一個叫鄭學群的山民帶領13戶人家鑿山修路，修了20年，終于在2018年修好通車了。

今年大年初三，我帶著妻子從武漢出發上山給“愚公”們拜年。和很多大城市一樣，武漢禁放煙花多年，沒有鞭炮聲，似乎少了許多年味兒。至于“火樹銀花合，星橋鐵鎖開”的絢爛場景，自然也是很難看到的。我在長陽賀家坪鎮悄悄買了兩管煙花。鄉村允許放鞭炮，我想這正好，一是給小村添加點熱鬧氣氛，二是給妻子一個驚喜。

上山走訪了不少村民，也爬上山頂看了村里的核桃林，天逐漸黑下來。臨走時，我悄悄拜托鄭學群他們幫忙點燃煙花，自己則去屋里喊妻子出來看。誰知道，他們半天都沒找到引信。還是我幫他們找到的。五顏六色的煙花“啾啾”地沖上天際，四散開來，黑黢黢的山村之夜頓時豐富了起來。妻子很高興，村里的小孩更興奮，一邊看一邊叫，蹦蹦跳跳。

兩管煙花放完了，鄭學群的妻子杜大姐走過來，認真地對我說：“李老師，謝謝你，這還是我們火麥溪第一次放煙花，真是好感動！”說話間，她眼角就有些濕潤了。我和妻子頓時面面相覷，不知道怎么回事，也不知道說什么好。

山里起了霧，下山不容易。村民們執意相送下山，幫忙指路。路上，鄭學群解釋說，煙花是好看，但火麥溪的鄉親們還放不起，哪怕是賣生豬或者打工攢了點錢，也沒人放過，不是不喜歡，是舍不得。“今天的煙花真好看，我還是六七年前在黃石市打工時，看到有人放過。”聽了這話，一種莫名的傷感頓時涌上心頭。是啊，城里的年輕人怎么能想到，中國還有這么貧瘠、荒涼的閉塞山鄉，有很多連100多塊錢一管的鞭炮都放不起的小山村，還有很多一輩子沒見過“煙花漫天”場景的鄉親。

改革開放40多年，我們的國家發生了巨大變化，物質越來越豐富，很多年輕人的生活越來越精致，吃穿住用常常講究品牌，除了物質上的豐腴，也在追求格調、品位、浪漫?？晌覀儾荒芎鲆?，在很多偏遠地區，尤其是連片特困山區，還有很多“被平均的人”，他們有的還住在漏雨漏風的土坯房里，有的上學得翻山越嶺走幾個鐘頭，有的一輩子也沒出過大山，他們的日子正慢慢好起來，但依舊很苦。

璀璨的煙花，對很多年輕人來說，不過是一種增加爛漫的作料，一種彌補年味兒的花樣，但對一些偏遠山區百姓來說，這還是一種奢侈，一種巴望。我們也許不大可能因為看到這些，就降低自己的生活品質，但我們應該看到別樣的生活，看到社會不一樣的面貌，并且為之努力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

到基層調研得越多，我越來越多地意識到，相對于偏遠地區、困難群眾的苦，所謂的“中產焦慮”“佛系心態”“喪文化”等等，的確顯得有些矯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