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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永玉的文學行當

2016年10月18日 10:41 | 作者:吳娜 | 來源:光明日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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隨心所欲的寫作境界

張新穎:語言當然跟人的生命狀態有關,我讀《無愁河的浪蕩漢子》,還有一個特別大的感受就是一個人的生命寬度特別重要。在黃永玉的生命里,可以看到很野的、很文的、很粗、很成熟的這些不同的東西結合在一個生命里面,它的質量和密度就特別大,也顯得特別豐富。

對黃永玉來說,在他成長的過程當中,沒什么是不好的,沒什么值得嫌棄,所有的東西都成為滋養他的東西,而且他把這些都寫了出來。《無愁河的浪蕩漢子》寫得這么長,就是不選擇,想怎么寫就怎么寫。在他看來,所有的東西都是有意義的。比如一條街道,他從頭寫到尾,一家一家鋪子寫過來,把他能夠記得的東西都寫下來。“生命當中沒有任何經驗是沒有的,生命當中沒有任何時間是虛度的。”這句話用在黃永玉身上特別合適。

他的寫作,已經達到隨心所欲的一個境界。

李輝:作家在隨心所欲的創作過程中,其實是靠很多東西在支撐的。汪曾祺在一篇文章里說過:“黃永玉的記性真好!”這是他成功創作很重要的一點。臧克家也談過:“黃永玉口才好,記憶好,而且很幽默。”另外一個,他閱讀量非常大,很多書都是我沒看過的。去年他用了將近一年的時間臨摹《清明上河圖》,主要目的是看《清明上河圖》里人物情景之間的呼應關系。

《無愁河的浪蕩漢子》是從故鄉開始,格局很大,同學與同學之間、朋友與朋友之間、仇人與仇人之間,都有一個呼應關系。而且每到一個地方,不斷有新的人物出現,很多很不起眼的小人物,他也用心在寫。當一個人物寫完了之后,他發現很有意思,就會圍繞這個人物繼續寫下去,讓這部小說充滿生機。寫湘西的美食時,光寫一道菜,他都可以寫幾頁。當他發現這個東西對他很重要,就會一直寫下去。當我們看這些的時候,會發現這些現在看似普通的東西,對那個年代來說卻很重要,同時跟現在也會有一些銜接。

張新穎:汪曾祺的一封信里說過:“黃永玉對事物多情。”多情才可以記這么多年。當我們談到黃永玉以“不選擇”的方式寫作的時候,可能會覺得很啰唆,其實不是這樣的。

我給大家講一個特別不啰唆的地方,《無愁河的浪蕩漢子》有這么一段:主人公序子12歲時因為在家鄉沒法待下去了,就出來找爸爸。他爸爸在軍隊里面有一個閑差,可讓小孩待在部隊也不行,他爸爸就讓一個叔叔帶他到廈門集美學校念書。序子聽到這個事,心想爸爸怎么不和我商量一下,本來準備回去埋怨一下爸爸。可是當他看到爸爸心情很黯然時,反倒來勸爸爸,跟他講讀書怎么怎么好,講了很長很長一段,寫了好幾頁,他爸爸一句話沒說。第二天爸爸送他到長途汽車站,還是一句話沒說。一個“啰里啰唆”的作品,可是寫父子分別的時候,卻寫到他爸爸一個字都沒說,我覺得真的是一種心境。一個字不寫,勝過千言萬語,表現力太強大了。看起來寫的不用心,其實是有對應關系的。

一個文學的奇跡

李輝:講到《無愁河的浪蕩漢子·八年》,黃永玉是在有意識地用一些閩南方言,后面再加一個注。安溪的朋友看完《八年》(上)的時候,都說沒想到離開安溪70多年的黃永玉,閩南話還說得那么好。他廣東話也講到很好,上海話也會講一些。一個人的語言好壞與他對語言的感覺是密切相關的,多少年后,還能記得當年所待過地方的一句土話。現在很多作家很會講故事,但是對語言的磨煉、講究,還是不太重視。黃永玉有一顆年輕人的心態,寫完小說,他也會看電視,什么都看,比如看《非誠勿擾》,了解現在年輕人的戀愛觀和生命狀態,對新鮮事物感到非常好奇,這和他創作是有關系的。他和現在的社會沒有脫節,這也是他生機勃勃的一個表現。我覺得他的文學創作還可以達到一個更高的層次。周毅先生講過一句話:“這部小說很可能打破了我們現有的文學史對小說格局的判斷。”

張新穎:《無愁河的浪蕩漢子》,其實是一個老者與不同生命階段的自己對話。其中既有孩子的視角,也有老人的視角,多重視角交錯在一起。另外,黃永玉的設想讀者是他的前輩。如果表叔沈從文在看,如果蕭乾在看,他們的感覺會怎么樣?這個很獨特,因為很多作家設想的讀者是現代的讀者或者將來的讀者。

對20世紀的人來說,每個人的生命經驗都非常豐富,可是我們很少有寫這么漫長經驗的小說。如果有的話,這個漫長的生命經驗往往成了一個時代的主角,隨著時代的變動而變動,最后變成時代的受害者。我們常常聽到這樣的事,我被“上山下鄉”害了,我被”文革”害了,再往前一點,被戰爭害了。可是黃永玉也經歷了這些事情,他卻從來沒有恨過,也沒有被毀掉。個人的生命不再是時代變化的主角,不再是時代變化的一個例證,僅僅是一個個人的成長史。他跟這個時代變化有密切的關系,但又沒被這個時代的變化淹沒。我們其實需要慢慢地拆除我們腦子里各種各樣的觀念,關于生命的觀念,關于什么是文學的觀念,關于小說應該是什么樣的觀念。把這些東西拆除之后,才有可能越來越深地來感受這部作品。我覺得這部小說將來會獲得比現在更高的認可。

李輝:《無愁河的浪蕩漢子·朱雀城》像是一部寫故鄉的小說,《無愁河的浪蕩漢子·八年》像是一部寫流浪的小說,現在寫到福建部分,馬上又要寫江西,江西到上海,然后是臺灣、香港,完全是一種流浪的生活,最終回到北京。你會發現他東西越寫越多,在寫的過程中不斷滋養自己,把自己融入作品中去,繼續往前走。現在小說寫不寫完,對黃永玉來講已經不是很重要,他的創作,本身就是一個文學的奇跡。(記者吳娜整理)

編輯:邢賀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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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鍵詞:黃永玉 文學 藝術 生活的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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