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個月，我在甘肅省隴南市一帶采訪，路過宕昌縣哈達鋪鎮(zhèn)。

哈達鋪紅軍長征紀(jì)念館

眾所周知，這個位于大山深處的藏區(qū)小鎮(zhèn)，被譽為中國工農(nóng)紅軍長征途中的“加油站”和決定命運的重要“決策地”。

的確，無論如何評價，都不為過。

當(dāng)時，也就是1935年9月上中旬，正是紅軍最困難的時期。遠離蘇區(qū)，長途行軍，爬雪山，過草地，突破天險臘子口，疲憊不堪，嚴(yán)重減員。北上，北上，到哪里去？并沒有明確目標(biāo)。不啻說，這也是紅軍長征后期最危險的時期！

就在這個關(guān)鍵時刻，他們來到了哈達鋪。

在哈達鋪鎮(zhèn)上的紅軍長征紀(jì)念館里，我看到一份驚人的檔案資料。這是當(dāng)時國民黨甘肅省政府主席兼西北剿共軍第三路總指揮朱紹良下發(fā)給當(dāng)?shù)乜h政府和地方武裝的一紙?zhí)丶彪娏睿?/p>

岷縣、臨洮、隴西劉縣長并轉(zhuǎn)渭源趙縣長，天水、武都孔縣長：奉委員長蔣陽亥蓉行參戰(zhàn)電開：據(jù)報北竄之匪，毛、彭、林等均在內(nèi)，饑疲不堪，不難消滅。茲再申擒斬匪首賞格如下：一、毛匪澤東擒者獎十萬元，獻首級者獎八萬元。二、林匪彪、彭匪德懷生擒者各獎六萬元，獻首級者各獎四萬元。三、博古、周慓（恩）來二匪，生擒者各獎五萬元，獻首級者各獎三萬元……

殺氣騰騰，鮮血淋淋！

如此境遇，但，這幾顆被高額懸賞的“金貴的腦袋”，正在絕境中急速地旋轉(zhuǎn)著、思考著，像雷達一樣，竭力地搜索著天空中的每一絲信息。

歷史的天空里，常常有意外的、偶然的信號閃現(xiàn)。

而此刻，這個救命信號，竟然來自敵人。當(dāng)然，這個稍縱即逝的信號，更需要最敏捷、最果斷的雷達去捕捉。

在哈達鋪鎮(zhèn)上，有一個國民黨當(dāng)?shù)卣泥]政代辦所。所里積壓著幾份報紙，登載著一些近期消息，雖然大多是國民黨軍炫耀“武功”，卻又在客觀地透露著陜北紅軍的動態(tài)。特別是1935年8月出版的《大公報》，在要聞版上赫然登刊著《陜北軍事形勢轉(zhuǎn)變劉志丹徐海東有合股趨勢》、《陜匪勢猖獗》等等。

迷途中的一塊路標(biāo)，干渴時的一注清泉。真是絕處逢生，天助我也！

據(jù)歷史記載，重壓和饑餓中的瘦削的毛澤東，把報紙全部拿來，在他借住的“義和昌”藥鋪的小屋里，整夜整夜地閱讀，并召集另外幾個“金貴的腦袋”，一起研究。煙霧騰騰中，幾個同樣瘦削的、沉默的腦袋，簇聚在一起，開始了最猛烈、最徹底、最赤誠的碰撞和交流。

僅僅一個晚上，他們便統(tǒng)一了思想，明確了方向。

于是，第二天，在小鎮(zhèn)的關(guān)帝廟召開團以上干部會議，毛澤東在所作的《關(guān)于形勢和任務(wù)》的政治報告中，第一次明確地提出了“到陜北去”的重大決策。緊接著，馬上整編軍隊，調(diào)整方向，向陜北進軍。

僅僅一個月后，中央紅軍便抵達吳起鎮(zhèn)，與陜北紅軍實現(xiàn)了會師。

中國革命的格局，由此而發(fā)生根本變化。

中國歷史的航向，也由此改變了。

幾個腦袋的智慧靈光，照耀了歷史的天空。

歷史，有時候真是不可思議呢。正是國民黨辦起的郵局，發(fā)售的報紙，意在剿共滅紅，卻給了紅軍以生機。

后來的歲月里，常常有人感嘆。如果沒有哈達鋪，如果沒有那幾張報紙，事態(tài)將會如何發(fā)展？

歷史不能假設(shè)，但真理是恒定的。當(dāng)歷史大潮形成的時候，任何偶然背后的推手，都是必然。青山遮不住，畢竟東流去……

那天傍晚，我走在哈達鋪的老街上，凝視著那座當(dāng)年的郵局。它像一位八旬老人，在靜靜地看著天空，看著世界，在微笑。夕陽的光影中，我似乎又聽到了當(dāng)年紅軍鏗鏗鏘鏘的腳步聲，看到了一個個模糊的卻是堅定的身影，看到了那幾顆沉思的、瘦削的，卻是智慧的腦袋……

腦袋無價，智慧無價。

只有智慧，才能改變現(xiàn)狀，才能改變世界！

（作者為著名作家、河北省作協(xié)副主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