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芳在淮安的鄰居記得，她曾在茶余飯后的閑聊中說起過自己帶孫女來淮安的緣故：“小孩生下來的時候，(孩子父親)想把小孩害死，掐她。”

一家人各有去向，就連過年也再難聚到一起。每逢春節(jié)，璇璇的姑姑就開始張羅家庭聚會，但是“叫孩子爺爺，不來；叫孩子爸爸，也不來；都一個人過。奶奶帶著她一起過，更不來。”

天各一方

六年中，一家五口人始終分散在四個地方。

爺爺住在老家，有活兒了就到周圍的鎮(zhèn)子上打工；爸爸去蕪湖市里的發(fā)電廠找了新工作，平日里住在公司宿舍；媽媽住在縣城；只有奶奶和孫女在一起，遠赴淮安，生活在村子里。

璇璇父母有了各自的新生活，互不往來。爺爺奶奶一個說蕪湖方言，一個說淮安方言，時間久了甚至聽不懂對方在講什么，雖沒離婚，但也斷了聯(lián)系。奶奶郭芳帶孫女生活在淮安，把兩個手機號碼都換掉，不愿意回去。

“把她帶出去，讓兒子娶個老婆，成個家。小孩讓人家看到不高興。”郭芳說。

淮安是郭芳娘家，她的十余個兄弟姐妹都生活在此。起初帶著孫女過來時，居無定所，借住在不同的親戚家。后來和當(dāng)?shù)匾粋€老頭生活在一起，有了穩(wěn)定的住所。

每天早上六點多，郭芳就把孫女叫起來吃藥，一瓶小兒智力糖漿，一瓶腦蛋白水解物口服液，璇璇不會用吸管，郭芳就把瓶蓋弄下來，把藥倒進孫女嘴中。

醫(yī)生曾經(jīng)交代過的，不能讓她睡太多，要多運動，多玩游戲。天氣好的時候，郭芳會拿一條布帶系在孫女腰上，拉著她練習(xí)走路。有時也騎著二手自行車帶她出去轉(zhuǎn)轉(zhuǎn)，盡管這個只有一歲左右智力的女孩會拿起集市上的雞蛋，一把摔在地上。

祖孫倆的大部分時間生活在村子里，出門就能看見無邊無際的稻田，燕子在荷塘里起起落落。

在村民的印象里，璇璇皮膚白，長得清秀，頭發(fā)被奶奶梳成小辮子，十幾厘米長。“只是看上去比正常人呆，但平時她奶奶把她弄得清清爽爽的，不像有的小孩邋邋遢遢的。”

村里人說，接納郭芳一起生活的老頭是個瓦工，家門口有十幾畝地，種了水稻和麥子，一年能收成一萬來塊錢。他每年給郭芳幾千塊錢，“老頭養(yǎng)她，但是孫女得她自己養(yǎng)。”

郭芳在家門口種了豆角、絲瓜和黃豆，吃菜不愁。平時的零花錢都靠她來賺，用村民的話說：“養(yǎng)活這個孫女，什么賺錢的她都干。”

有時候到工地做做小工，一天能賺七八十塊，如果干夠十個小時，則能拿到一百塊；有時候拖著麻袋到周邊村里逛逛，撿些瓶瓶罐罐賣錢；有時候在正午把小孩子哄睡，然后戴上帽子，去撈魚蝦、螺螄、河蚌，提到鎮(zhèn)上賣；有時候在晚上出去捉螞蟥……

去年4月，郭芳打算出去做半個月小工。孫女無人照料，于是托付給了鄰居郭文才夫婦，每天支付30元看管費。

在當(dāng)?shù)厝丝谥校?歲的腦癱患兒璇璇被稱為“二百五”和“白癡”。時隔一年，提起照顧她的十幾天，郭文才夫婦依然把眉頭皺緊，“嗨”一聲然后把手拍在腿上。

“大小便需要別人給她把褲子脫下來，走路必須得牽著，吃飯要把粥用湯勺送到嘴里。”郭文才老婆說，“你說什么她都不曉得。人家小孩在路上看見車，懂得讓，她不懂得。”

那之后，郭芳又來找過他們幫忙照看孩子，夫婦倆再也不管了，“給錢也不帶了，太不好帶了。”

璇璇已是一個快8歲的孩子，和幾年前相比，她依然不會講話、不會吃飯、不會獨立大小便，但長進并非沒有。

幾個月前，有村民去她家里串門，郭芳指著墻角的小板凳叫孫女：“拿過來給人家坐。”

璇璇看了奶奶一眼，搖搖晃晃朝著墻角走，拿起板凳，又搖搖晃晃走了回來，把板凳放在客人身邊的地上。

郭芳高興壞了，咧著嘴笑。

離合聚散

疾病突如其來。

今年5月底，郭芳開始肚子痛，原以為是腸炎，輸液治療無效，幾天后被確診直腸癌。楊響將母親接回蕪湖進行手術(shù)，一起帶來的還有6年未見的女兒璇璇。

奶奶住院期間，璇璇輾轉(zhuǎn)住在醫(yī)院、姑姑家、姑姑的親戚家，她會跑去拽隔壁床病人的被子，在別人家中發(fā)出尖叫一樣的哭聲，后來，父親楊響建議把她送去南京，爺爺老楊打工的工地。

7月初，郭芳完成了第一次化療。又十幾天過去，一直不見孫女的影子。她放心不下，打電話給兒子楊響，對方在電話那頭哭：“不在了。”

郭芳說，她記不清兒子是如何解釋璇璇去了哪里，只記得知道孫女“確實不在了”后，哭了幾天。

郭芳的癌癥，改變了這個家庭原本的軌跡。三代人重新聚集在一起，很快，又以另一種方式分開。

她一度自責(zé)，把女童溺亡、父子入獄歸咎到自己身上，雙手握拳砸向床板，聲稱不想繼續(xù)化療了。

有社會救濟渠道可供選擇，但因為種種原因，他們只能側(cè)身而過。

在安徽蕪湖，璇璇戶口所在地的村委會副主任汪吉富介紹，按規(guī)定，18歲以下的殘疾兒童若有父母撫養(yǎng)，無法享受低保，但可以在入學(xué)時申請教育資助，或憑借縣殘聯(lián)開具的殘疾證接受康復(fù)治療。

不過，汪吉富稱，楊家人并未到村委會進行過相關(guān)咨詢和申請，而且，由于璇璇父母和本人長期在外，村干部上門“摸底”時無人在家，所以對其家庭情況沒有了解。

到了江蘇淮安，璇璇生活6年的地方，因為戶口不在當(dāng)?shù)兀挥谢氐綉艏夭拍芟硎芸祻?fù)救助。村委會主任張其偉表示，若是當(dāng)?shù)貞艨谇揖哂型瘸潭鹊臍埣玻凑栈窗矃^(qū)的標(biāo)準(zhǔn)，每月可以獲得重殘補助低保480元和護理補助50元。

村民和親人證實，郭芳曾回到蕪湖，為孫女開具了智力二級殘疾證，但因為長期生活在淮安，無法得到資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