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收到畫家張培成的一個請柬,說他有個小品展即將舉辦,讓“有空去看看”。自從張培成從劉海粟美術館館長的職位上退休之后,我很少見到他,也很少見到他的新作。

只是前幾個月在一個畫家的聯展中見到他的作品。他的畫風格是漸變的,不過有樣東西卻幾十年如一日沒變,那就是畫面上依然洋溢著在大學草坪上讀書和談情說愛的氣息。

這種不老的青春氣息,在丁雄泉的畫上也可見,不過后者的荷爾蒙氣息更加濃郁些吧。

藝術家的“藝術年齡”有時候很難從生理年齡上去推斷。我見過有的年輕畫家,無論作品風格還是藝術觀念,竟然都已到了老得燒不酥的程度。我也見過一些老畫家,卻性格天真爛漫,思想自由不羈。

程十發先生,很多熟悉他的人都說他是最聰明的畫家。我也覺得他是我見過的畫家中最聰明的,他非但看得透畫理,也同樣看得透人性。然而重要的是,他并沒有因此而老于世故。

他依然像個孩子一樣地熱愛交朋友,說笑話,和各種不同性格和觀點的人交流,玩腦筋急轉彎。這種性格表現在藝術上則是海納百川。海納百川不是僅僅容納與自己觀念一致的藝術和藝術家,還包括與自己不同觀念者。

程十發

有一次,我和他說到,吳冠中的“脫離了具體內容的筆墨,價值等于零”引起了激烈的爭論。他調皮地笑了笑說:

如果具體內容是1,那么它后面的零是不是越多越好呢?

可見,他未必認可吳冠中的說法,但他卻沒有像其他反對者這樣走極端,而是兼容了爭辯雙方的合理成份,避免了他們的片面性。

吳冠中

而吳冠中先生呢,外人看到他總是充滿自信和激情地表達犀利的藝術觀點,激烈地抨擊藝術現狀。然而跟他交流之后,我覺得他其實像個孩子那樣虛心好學,渴望了解他不了解的事。

聽到你講的話有道理,他會停下他之前還在進行的慷慨之論,靜靜地聽你講,眼神里滿是真誠。他跟你討論問題,不是要表現他有多厲害,而是真的想把問題探討清楚。

1980年代,夏鼐(中坐者)與馬承源(右坐者)與舊金山亞洲藝術博物館的同行交流

同樣這種眼神我也在著名青銅器專家馬承源那里見到過。這個性格倔強的老頭,在青銅器方面具有世界性的權威,但有一次我向他請教一件器物,他專注地看了好久,然后真誠地看著我說:

這個我過去也沒有見到過,可能是……

絲毫沒有目前某些鑒寶節目中專家那股擺出來的“專業范兒”,唯恐別人低看他。

真正做藝術或者做學問的人,都有些孩子氣。這種孩子氣表現在兩方面:

一、 真誠。尤其在所從事專業上,懂就是懂,不懂就是不懂,不會故意偽裝出一副大師范兒來;

二、 好奇。他對于未知領域永遠保持了好奇心,不固步自封。即使他深深認可自己的藝術探索方向是對的,但也不會認為自己的藝術就堪為萬世師表,與自己理念不同的都荒誕不經、大逆不道。林明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