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我們提倡全民閱讀時，是在提倡什么樣的閱讀呢？是傳統閱讀，還是數字閱讀？是讀書還是讀手機？是上圖書館還是上網？這是在多元化閱讀的時代里，需要我們做出回答的問題。

聶震寧

那么，我要毫不諱飾地表明自己的觀點：我們提倡全民閱讀，就是提倡傳統閱讀——讀書。至于風靡于當下的數字閱讀，難道還需要提倡嗎？

曾經有外國人寫文章，說中國人不愛讀書，在國際航班上許多中國人捧著iPad和電子閱讀器玩游戲，而不少歐洲人在讀書。稍微有一點自尊心的國人讀到這樣的文章會很受刺激，卻也無奈。舉目向社會各個角落望去，到處都有人在看手機、ipad和電子閱讀器。這些人是不是在閱讀，自然是無法一概而論。我們只要看看他們的動作就大概猜得出，連續快速動作的是打游戲，連續勻速劃拉的是刷屏，而一動不動的則可能是讀文章，還有的是在發語音信息，總之是五花八門，快樂無比。于是，對于如此魚龍混雜的閱讀，許多社會知名人士表示過強烈的憂慮。他們認為，數字技術條件下的游戲化閱讀、膚淺化閱讀、瀏覽式閱讀、碎片化閱讀，勢必造成閱讀者放棄深入思考、整體理解，久而久之，會對整個民族思維能力的養成產生不利影響。

由于數字閱讀技術帶來的不少負面影響，有人主張將其一概不算做閱讀。其實，冷靜一想，又覺得這種態度不免失之于簡單武斷。前面說了，也有人在用手機、ipad、電子閱讀器閱讀文字、看微博微信，甚至讀網絡小說、電子書籍，這一群體也是十分龐大的，而且那些文字并不一定都是膚淺和零碎的。倒退回去十多年，那時極少有人捧著書讀書。現在畢竟有不少人捧著iPad和手機、電子閱讀器閱讀文章了，從不讀到讀，從讀之甚少到漸漸讀之甚多，難道這不是一個很有希望的過程嗎？隨著科學技術的發展，人們的閱讀方式正在呈現多樣化的趨勢，要適應這種變化，就要善待各種方式的閱讀。不能說讀電子閱讀器就不是正經讀書，不能說移動閱讀就不算閱讀。

有人說，移動互聯網的閱讀畢竟是碎片化閱讀，不宜提倡。事實上，碎片化閱讀和整體化閱讀一直是人類兩種不同的閱讀方式，深度閱讀和淺閱讀也是兩類閱讀。難道報紙不就是各種短小文章的匯編嗎？讀報算不算碎片化閱讀？答案是不言自明的。許多微信公眾號發表的文章，其質量并不遜色于那種八股味太重的報紙雜志。在傳統的閱讀界看來，讀書、讀報、讀刊各自相得益彰，閱讀一直是多方面、多元化的，怎么現在就獨獨不能接受在移動互聯網上讀微信、微博文章？去年我開通了微信，一下子覺得許多公眾號上氣息嶄新，思想活躍，美文不斷，新意盎然。那上面不少知識、內容是我所不熟悉的，我需要補充；那上面不少文章質量頗高，是我所不能及的，我需要學習。這時候要我指責這樣的好文章是碎片、膚淺、腦殘、白癡，我張不了這個口。

此外，數字閱讀還有傳統閱讀所不具備的優勢，譬如便捷。查閱資料的便捷、檢索信息的便捷、鏈接知識的便捷、存取文件的便捷，這是數字技術、網絡技術的優勢。現在大家時間都不夠用，時間變成碎片，我們想抽空讀點書怎么辦？在候車候餐的時候，在等候朋友的空當，在無聊的公交車上，打開iPad，打開電子閱讀器、手機來讀書，顯然不失為利用碎片時間的好方法。我們去旅行，不能夠搬成箱的書跟著走，可是一個電子閱讀器就能裝下1000種書，隨時點擊就能讀，用碎片化時間讀完整的書或者讀些精短的碎片文章，不亦樂乎？

不過，我們要理性的理解閱讀的全部功能。人類的認知世界有四個層次：信息、知識、思想和審美。傳統閱讀基本上能完美地囊括這四個層次，而數字閱讀在前兩個層次上則更具優勢。可是，正因為移動互聯網閱讀在信息和知識傳播上的優勢，往往導致許多讀者沉溺于這一優勢上，整日整夜地在信息的汪洋大海上漫游，閱讀的碎片化傾向更加強烈，信息的彌漫性、泛濫性、不確定性、變化多端性，使得他們應接不暇，而思想、審美的空間卻被擠壓得所剩無幾，由此勢必導致萎縮。為此，我們要強烈呼吁人們多讀書，讀完整的書，讀人類的經典，不斷提升閱讀的思想價值和審美價值，而這恰是傳統閱讀之所長。至于數字閱讀，目前還不能發揮閱讀的全部功能。如果任其野草一般地恣肆瘋長，勢必會使得越來越多的青少年沉溺于信息的玩樂大海之中。從這一點來看，需要對傳統閱讀予以大力提倡。

所以，盡管數字閱讀有如許好處，我還是要明確地表示，我們所提倡的全民閱讀就是全民讀書。一開始我們就說過，數字閱讀早已風靡于當下，一個年輕人幾年里更新過多少代手機的例證比比皆是，哪里還用得著我們聲嘶力竭地去提倡！社會輿論善待之，做好引導，即為明智之舉。而全民閱讀，特別是完整閱讀、深度閱讀，乃是促進國家民族科學文化發展的必由之路，但是現實的景象卻表明其隨時都面臨著萎縮的危機。因此，現在怎么提倡都是不為過的。

（作者系全國政協委員、韜奮基金會理事長、中國出版集團公司原總裁）